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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品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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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8章 怒骂公爹
      空相大师乃得道高僧,百寿高龄,佛法高深,乃大兴国寺大寒寺的住持,深受百姓信重。自大兴江山一分为二之日起,汴河上便封了,任何人都不得渡江,空相大师怎么会出现在汴都城中?
      百官惊疑,步惜欢也着实意外,因空相大师乃三朝国师,德高望重,他只得住了早朝,命小安子前往乾方宫中请暮青前来,并亲率百官出殿相迎。
      暮青赶到金銮殿上时,空相大师已在殿内。
      只见老僧身披金缕袈裟,手持九环禅杖,面目慈祥,相善庄严。
      三年前,暮青曾与步惜欢夜至盛京城外的大寒寺中,得了空相大师的一本经书、一本棋谱及一句赠言,所谈之事中涉及她的母族。如今,母族之事尚未查实,经书亦未参透,暮青还以为无缘再见空相,着实没想到他会忽然来见。
      金銮殿上,帝后一同坐在御座上,百官分列于两旁,暮青问候道:“一别三年,方丈大师一切可好?”
      “阿弥陀佛。”空相宣了声佛号,笑道,“老衲决意云游四方阐扬佛法,故已辞去国寺方丈之位,如今只是个游脚僧罢了。”
      “哦?”暮青看向步惜欢。
      步惜欢对她道:“空相大师四月初自寺中辞行,一路东行,乘船渡海,云游而至。”
      暮青心中之惑这才消减了些,佛教乃大兴国教,历代帝王即位时都会参拜国寺,斋戒礼佛,以昭仁心。空相大师已有百寿之龄,历经四朝,德高望重,北燕以大兴江北之地立国,新帝登基,正需抚定民心,怎可能放高僧南渡?但三月底盛京事变,四月初时北燕未立,国师辞位一事没有可以奏请之人,也正因如此,空相大师才能成行。他应是料到了江上会戒严,所以才渡海而至。
      但暮青的疑虑消减了,百官却还惊着。空相大师是大寒寺的一位高僧云游时所拾的弃婴,他剃度出家时才三岁,那日天降祥云,大兴三年风调雨顺,民间仰颂其为神僧,自他任住持那日起,朝廷便以国师之礼相待,遇水潦螟蝗之灾、饥馑瘟震之患时,百官随帝后至国寺中斋戒祈福的事历朝皆有,传闻空相大师善观星象,有先知的大神通。他云游四方,走得不早也不晚,偏偏挑在盛京之变时,又是渡海而来,莫非早就料到了大兴之变?那他在燕帝即位前离去,来到南兴奏请陛见,此举莫非有所暗示——暗示北燕南兴二帝谁才是真龙天子?
      且听空相之言,他与皇后早就见过了,皇后那时还在盛京,是江北水师的都督,难道那时空相就知道她是女子?皇后出身卑微,与高人倒有不浅的缘分,莫非这也有天意在其中?
      百官心中不平静,帝后倒与空相聊了起来。
      步惜欢道:“汴都城外便有古寺,大师既有阐扬佛法之愿,不妨设坛讲经,朕与皇后必至。”
      城外的古寺名为临江寺,是高祖兴建汴河行宫时一同修建的,六百年间香火鼎盛,乃是与大寒寺齐名的古寺。步惜欢此请明着说是为了阐扬佛法,实则是为了暮青。空相乃是高僧,非有缘难以得见,他年事已高,又有云游之愿,日后四海为家,再见甚难,而经书之惑未解,既然见到了他,自然要设法留他些日子。
      空相道:“多谢陛下,那老衲便在临江古寺设坛七日,七日之后从淮州南下。”
      步惜欢沉吟了下,“自淮州往南,最南端可是星罗,大师莫非仍有出海之意,此番陛见是为了国书及通关文牒而来?”
      空相既是渡海而来,又有出海之意,那何必特意来一趟汴都?除非他有远游诸国之意。依大兴律,僧人云游,只需有僧牒在身,便可不受籍贯限制,但若云游列国,没有通关文牒及国书,他是既出不得关,也进不去诸国的。
      “陛下圣明。传闻星罗之南有诸岛国,东南有仙山,西南有洋人之国,老衲早年已游历过九州,此番确有出海之意,故而奏请陛见,请陛下赐国书及通关文牒。”
      “星罗之南的岛国,朕倒是听闻有人到过,可仙山及西洋都离星罗有千万里之遥,且远海风浪莫测,近海海寇猖獗,朕虽可命镇南大将军魏卓之率海师及战船护送,但出海依旧凶险。大师年事已高,当真要冒此险?”
      “阿弥陀佛,空也无,无也无,四大皆空,何为凶险?”
      步惜欢默然,见岁月的痕迹刻满了老僧的面容,却也仿佛沉淀在了他的眸底,看似清静,清静也无,当真是万般皆空,“那朕就不强留大师了,七日之后,朕必备妥国书及通关文牒,亦会命镇南大将军为大师准备海船、护卫及衣食药草等所需。”
      “多谢陛下。”空相向帝后施了一礼,接着道,“出海云游,不知归期,老衲无需护卫,此行自有有缘人相伴。”
      “哦?”步惜欢以为空相此行已有同伴。
      却听空相道:“老衲来汴都奏请陛见,除了向陛下求赐国书及通关文牒外,还是为了一人而来。此人与我佛有缘,就在汴都城中,但要此人与老衲一同出海云游,需陛下恩准。”
      “哦?何人?”
      “当今太上皇!”
      *
      当初的恒王爷,当今的太上皇,竟然有佛缘,说出去能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早些年,因步惜欢骄奢淫逸之名太盛,其父恒王相较之下就显得无名了些,但恒王庸懦,天下皆知,用民间之言来说就是窝囊废。如今,昏君成了明君,恒王却依旧是恒王,人被囚于宁寿宫中,太上皇的诏书迟迟未颁布天下。
      百官多多少少还是听到了些风声,昨夜的事尚未听说,但听说恒王一直在闹。原本朝中有几位老臣想借此事上疏,以孝义及教化百姓之由劝说圣上颁布诏书,尊恒王为太上皇,并尊祖制每隔三日与皇后一同朝拜宁寿宫。但八府出事后,此事也就被几位老臣放回了肚子里。很显然,圣上对生父有怨,至于原因,虽然如今朝中的百官不是盛京朝廷里的那拨人,但也多少知道些。
      那么,空相大师忽来陛见,请圣上放生父出家,圣上会答应吗?恒王会答应吗?
      这事儿只怕是难。
      步惜欢的确没有答应,连考虑都没有,只说恒王锦衣玉食惯了,怕是难吃云游四方的苦,就不给空相大师添麻烦了。又说开坛讲经那日,他与暮青一定会去临江寺斋戒。
      随后,早朝便散了。
      这天的朝议原本是以刺驾之事为重的,谁也没想到空相大师会来陛见。原本下了朝之后,一些被当殿纠举的臣子会去太极殿辩白,但今日龙颜不悦,百官都看出来了,因此没人敢去太极殿,下了朝就只好各回各府,各自担惊受怕去了。
      百官事先约好了似的,这一日连奏折都很少,而步惜欢右肩有伤,也批不了太多奏折,本可偷得浮生半日闲,他却把自己关在太极殿里,一日未出,粒米未进,连晚膳都没回承乾殿去用。
      眼瞅着三更了,殿内却依旧静悄悄的。
      范通守在殿外,没有进去劝说的意思,小安子更不敢开这口,于是就这么熬着时辰。
      没熬一会儿,凤辇从西侧的宫道上行了过来,停在了太极殿外。
      暮青下了辇,从彩娥手里接过食盒后就独自进了殿去。
      步惜欢正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并未睁眼。龙案上摊着一本奏折,砚台里的墨却已干了。暮青将奏折收起,放下食盒,转头看了步惜欢一眼。他枕着椅头,睡沉了似的,眉心却锁着,若玉河生波,叫人看着,心湖亦不由生了乱波。
      暮青绕到步惜欢身后,不声不响地为他捏起肩来。步惜欢右肩有伤,她却不担心会扯到伤口,天下没人比她更了解肌肉、百穴及骨骼了,她闭着眼都知道揉哪儿不会牵拉到伤口,推哪些穴位可以缓解肩颈的疲劳,这手艺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果然,没推揉几下,步惜欢便往后仰了仰,眉心一舒,享受之态似无声在说着——继续。
      暮青低头看着步惜欢,目光落在那色如早樱的唇上,冷不丁地道:“夫君之态像在索吻。”
      她极少唤他夫君,步惜欢闻言眼眸微开,一线眸光慑魄勾心,声音懒洋洋的,回道:“娘子之言似在求欢。”
      暮青扬了扬眉,问:“不可?”
      步惜欢笑了声,“有何不可。”
      暮青听了,当即便从步惜欢身后转出来,就势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步惜欢嘶了一声,这才仿佛醒了,问道:“在此?”
      “有何不可,你说的。”暮青边说边解步惜欢的衣带。
      步惜欢由着她捣鼓,笑声已有些低哑,“看来为夫真是回去晚了,冷落了娘子。”
      “你知道就好。”暮青道,“不许动,我来。”
      宫人们在殿外听着话音儿,皆面红耳赤,额上冒汗。
      殿内却传出道声响来,那声儿似是谁在拉扯谁的衣带,扯得说激烈也激烈,说缠绵也缠绵,只是听声儿就让人脊背一紧,骨头都酥了。
      随即,隐隐约约传来男子的抽气声,听来有些克制,声线却低哑得叫人想起拂过大殿飞檐的风,好听得似夜曲小调儿,令人沉醉得想要入眠,“慢些……”
      “你有伤,宜速战速决。”女子的声音倒是清冷依旧,冷得能把春梦唤醒。
      男子笑了声,话却怎么听都有几分恼意,“娘子,为夫伤在肩上,何来速战速决之宜?”
      “我怕扯着你的伤口。”
      “牵扯不着,为夫自有分寸。”
      “唔,那就慢些?”
      “嗯……”
      于是,也就慢些了。
      在殿外再听不见激烈的声儿,只是缱绻缠绵,浓欢意惬,贪春不知几时休。
      三更的梆子声敲过一遍复一遍,殿窗上璧影双双,时若信女拜仙,时若仙子坐莲,时若惊鸿飞去,时若离原纵马,似漆如胶,角逐难舍。
      殿外起了风,宫人们竟觉得有些冷,这才发现听墙角听得都出汗了。
      过了许久,不知是谁偷偷地直了直腰,想松松绷得太紧的身子骨儿,稍动之间,窗上的春影忽的就扎入了眼帘。
      那春影,非是轻盈臂腕消香腻,绰约宫腰弄旖旎之词能述,直教人隔窗遐思,明霞骨,沁雪肌,一痕酥玉,半点春……真真是惊鸿一瞥,勾魂摄魄。
      但也只是这么惊鸿一瞥,殿内的烛火忽的就灭得一盏不剩!
      那宫人惊醒过来,忙把眼珠子转了回来,心口扑通扑通的跳。
      殿内一片漆黑,听声儿却似巫山行急雨,夹奏一首双飞凤凰曲,雨驰调也驰,雨缓调也缓,待到细雨绵绵时,曲调便似清风,一夜春梦般,渐终渐了了。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辰,才听见男子慵懒的声音,“如愿了?”
      没人答。
      “告诉过你会累,你偏想一试。可累着了?”这话听着有几分斥意,却也宠溺入骨,无奈至极。
      “嗯。”半晌,才听见一声含含糊糊的答音,软绵绵的,叫宫人们听得发怔。
      这是皇后娘娘?这是那位平日里清冷寡言的皇后娘娘?
      这声音可娇软得猫儿似的……
      “日后可还想试?”
      “想试你就让我试?”
      男子未答,只是笑了声,隐约能听见女子倦倦的哼声。
      夫妻间的闺房乐事不足为外人知。暮青心心念念的,一直想让步惜欢雌伏一回,奈何这人奸诈得很,她一直不曾得手,好不容易瞅准了他受伤的机会如愿了一回,这人却得了便宜还卖乖。早知如此,刚刚真该速战速决,也不至于这会儿累得不想说话。
      但她还是得说话。
      “阿欢。”
      “嗯?”
      “你打算就这样将他囚禁在宫中,直至终老吗?”暮青枕着步惜欢的胸口,小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处。她的声音低低的,他的心跳却强而有力,有那么一瞬,似乎漏跳了一拍。
      “你也看见了,还没真让他常伴青灯古佛,他就闹成这样,真让他出了家,他岂不要闹空相大师?他身边何时少过人服侍?没了下人和侍卫,他与废物何异?莫说出海,就是出宫几日,他都没有谋生之法。”
      两人的身子贴在一起,汗未凉,男子的话音却已凉了。
      暮青叹了一声,“你其实很在意他。”
      步惜欢的心跳声忽的就沉了一下,似一把鼓槌隔着胸膛砸进暮青的心口,叫她也跟着疼了一下。
      “空相大师在临江寺要逗留七日,你有时间考虑,何必急着逼自己拿主意?不管你如何决定,我都支持你。别逼自己了,可好?”暮青少有如此娇顺之时,她回忆着步惜欢安慰她时的话语,虽然学艺不精,心意却仍能传达给他。
      “好。”步惜欢答应着,把暮青拥得紧了些。
      暮青笑了笑,随即便沉默了。
      两人就这么在黑暗里相拥着,过了半晌,步惜欢才问:“可还累?”
      “歇好了。”暮青答。
      随即,殿内又无人声了。
      又过了片刻,才听步惜欢道:“掌灯。”
      范通进了殿去,待满殿的宫灯重新掌起,帝后果然已经穿戴好了。暮青把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了出来,范通识趣地又自殿内退了出来。
      待步惜欢用过晚膳,三更的梆声又敲了一遍,眼看着要四更天了。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步惜欢和暮青相携而出,辇车已在候着了,暮青却道:“不用了,我们散散步。”
      “不累?”步惜欢意有所指。
      暮青当没听懂,“你一天未出房门,需要活动。”
      “好,依你。”说话间,步惜欢已牵着暮青的手下了殿阶,二人并肩而行,散着步往后宫去了。
      世间万物,大抵真是一物降一物。太极殿是召见朝臣批阅奏章的地儿,按祖宗礼法,后妃连端茶送水都进不得,更别说是在殿内行欢了。当今皇后也是奇人,陛下把自个儿关在太极殿里一日不出,水米不进,连伺候他多年的老太监都没法子,皇后一来,立马就好了。这事儿言官们在次日听到了那么一点风声,却没敢找帝后的麻烦,一是刺驾之人尚未查清,昨日百官相互纠举,此时找帝后的麻烦,岂不是等着被查?毕竟八府之鉴尚在眼前,圣上曾有明言,希望百官把心放在国事上,别管他的家事。二是即便想找帝后的麻烦,这天也没有机会,因为空相大师在临江寺开坛讲法,一大早的,百官就随帝后前往临江寺斋戒了。
      昨日一天,白卿遇刺之事已在市井间传开了。百官被白卿的身份惊得不轻,下了早朝回府之后,各府之间没少互相打探,哪能不走漏风声?风声一吹进市井里,临江茶楼里便炸了锅。
      学子们怎么也没想到跟他们辩议了整整三个月朝政的大贤竟是当今圣上,这滋味儿,震惊、激动、钦佩、希冀、担忧,可谓百味杂陈。听闻帝后要去临江寺斋戒,学子们自是要去看看。
      百姓听闻空相大师云游至此,自然也要上临江寺拜佛求愿,从城外到临江寺的路上,那叫一个人山人海。
      銮驾仪仗浩荡,护卫森严,百姓难见帝后真容,只见銮驾入寺后,仪仗便摆在了后山,护卫守住了临江寺的后殿及后山,把寺门前及前殿让给了寺内的僧众及上山拜佛的百姓。
      后殿的禅室内,步惜欢和暮青边用着茶边等。
      所谓斋戒,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空相大师在这节骨眼儿上来了汴都城,帝后前来斋戒礼佛在天下人眼里必定会有正统一说,这对步惜欢而言是好事,但相比之下,对大江北岸的那人可就……
      暮青皱了皱眉头,那人的音容笑貌在她的眉头起落间便生灭了,她强迫自己不想。
      步惜欢知道暮青想起了元修,于是不动声色地把禅桌下的棋盘挪了上来,提议道:“与其坐着干等,不妨摆摆那盘残局?”
      暮青意兴阑珊,“早不知摆过多少回了,从没下出个结果来。”
      暮青把经书和棋谱都带来了,却连翻都没翻,当初在都督府里时,那盘残局被她摆过很多回了,早就背熟了。
      “换个思路再试试,无法破局,打发时辰也好。”步惜欢边说边开始摆局,棋谱放在一旁,他也没看,显然也早了熟于心了。
      步惜欢说得没错,空相大师开坛讲法,不到日落是不会从法坛上下来的。帝后斋戒,按祖制要戒满七日,这七日他们都得住在临江寺。
      “我们在此斋戒七日,朝中的事怎么办?查察刺客的事会不会出纰漏?”暮青虽没什么对弈的兴致,但还是陪步惜欢下了起来。
      步惜欢瞧着盘面,眼都没抬,沉吟着落下一子,道:“放心,为夫既有此计,事先怎能没有怀疑之人?早派人盯着了。那些江湖刺客是何来路,也不全靠刺史府审,这不还有刺月门吗?”
      “你把刺客交给刺史府审,背地里还让刺月门去查,是怕陆笙把堂审的消息透露出去?”
      “他不敢,但主使之人也没那么简单,刺月门不从江湖中入手,仅凭陆笙,揪出来的很可能只是个替死鬼。为夫挨这一剑,可不想只办个替死鬼。”
      “这么说,主使者是谁你已经知道了?”
      “嗯。”
      “谁?”
      “你猜。”
      暮青无语,思忖着朝局派系,忽生闪念,取子时顺手将棋子往棋盒上磕了磕,意有所指。
      ——盒者,何也。
      步惜欢听着声儿,笑了笑。
      “真是何家?”暮青倒有些意外,“何善其老谋深算,前阵子往茶楼里安插门生时,他就隐居幕后,后来八府之盟受挫,我听说他近来在为孙女议亲,此举有弃争后位之意,显然是在示和。如此看来,此人善于审时度势,有求安稳之心。”
      “他年事已高,争不动了自然会想求安稳,可何家还有位少都督,年轻气盛,不甘安稳。”
      “你是说,刺杀白卿的主使是何少楷?”
      “他不是主使,但没他,这事儿也办不成。”
      步惜欢会这么说,自是已有铁证了,暮青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
      七日后回宫,空相大师走后,想来就该办一办刺驾案了。
      “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除了何少楷。何家在江南水师中根基太深,朝局稳定前还不能大动,一来要提防岭南趁乱生事,二来嘛……”步惜欢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二十万江南水师用好了可是朝廷的兵,大清洗乃是下策,伤了元气,得益的是江北。江南水师宜从内部分而化之,这何家的少都督若是总这么不甘安稳,时不时地惹个事儿,为夫倒是乐见的。”
      “……”这么说,刺驾之事后,无论是朝堂上陈有良和韩其初的假政见之争,还是军中的事,步惜欢都有大策在胸了。
      这人果然是个政治家。
      “好吧,我放心了,你一贯奸诈。”暮青心下佩服,倒也彻底安了心,于是不再提刺驾案,转而盯着步惜欢的神色,把子一落。刚落下,她便啧了一声,“奸诈!”
      她棋艺一般,跟人弈棋,多数时候是根据人的神情来猜测心思棋路,这比在赌场赌钱时要复杂些。步惜欢方才跟她说着话,一心二用,神情上自然有所干扰,她借此判断棋路就断得偏了些。显然,他早知她擅长什么,故意给她设套儿呢,她一时不察,还真被他给算计了。
      步惜欢笑了声,吃掉暮青数子,盘面上立即出现了一片空局。
      以残局而言,一子之失都有可能关乎大局,可暮青失了数子,这盘面还是乱得一盘散沙似的。
      暮青皱着眉问:“依你看来,这样的残局像是两位高人对弈出来的吗?”
      步惜欢捻着棋子道:“的确看不出章法来。”
      暮青沉默了。
      步惜欢撂了棋子,“等吧!三年前,空相大师不肯多言,不知这回肯不肯指点迷津。”
      这一等,果然等到了日落时分。
      临江寺的住持未得宣召不能陛见,空相大师独自进了后殿。
      步惜欢和暮青起身相迎,空相坐坛讲法一整日,依旧精神矍铄,实在不似一位百寿老人,他未进禅室,仿佛对帝后宣召的意图早有所料,只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殿下饱经离乱之苦,这经书和棋谱却未丢失,可见有缘。缘既未灭,自有来时,静候便可。”
      “……”果然是不肯明示啊。
      暮青并不意外,这番话她甚至早有所料,但不知为何,听空相大师亲口说出来,她反倒定了心神。
      却听空相又问道:“不知两位可还记得老僧当年的赠言?”
      步惜欢道:“天下如棋,棋如苍生,朕乃行棋之人,欲图收官,需问苍生。”
      “阿弥陀佛。”空相深深地看了步惜欢一眼,眸中似有欣慰之色,但仍未多做解释,只在禅室外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步惜欢没有挽留,只是望着空相的背影,若有所思。
      ……
      寺中斋戒,步惜欢正好养伤,奏折从宫里搬进了寺中,但比平日里少了许多。暮青俨然内侍,念折子,代朱批,整日相伴的日子以往少有,两人在寺中过得蜜里调油。
      但越是临近出寺回宫的日子,步惜欢就越沉默。
      暮青知道他的心事,耐心地陪伴相守,一直等到斋戒事毕,启程回宫。
      回宫路上,步惜欢一言不发,进城门时,暮青才道:“家事难断,可再难断,也无非是两种抉择,你要么放他,要么不放。若放,云游四海的苦他也许能适应,也许吃不得,也许出海后,吉凶难料,归期难求,你们父子再无相见之期。若不放,你们就同在宫中,你可以怨他罚他,也可以慢慢释然,你有时间。他会终老于宁寿宫,而你有为他送行的机会。”
      暮青对恒王没有感情,故而在此事上算是旁观者清,但决定得步惜欢来做。
      步惜欢依旧默不作声,只是握住暮青的手,点了点头。
      回宫后,步惜欢照常去太极殿处理政务,直到傍晚才去了宁寿宫。
      这天,他没回承乾殿用膳,到了该就寝的时辰也没从宁寿宫里出来。暮青亲自下厨做了宵夜,命人送进了宁寿宫。宁寿宫外禁卫森严,没人知道父子俩谈了什么,只知道步惜欢在宁寿宫里待了一夜,到了该上早朝的时辰才回到了乾方宫。
      一进承乾殿,步惜欢便将迎出来的暮青拥进了怀里。
      彩娥见状,悄悄招呼宫人退了出去。
      “我与他的父子情分,或许早在我入宫时就断了……”步惜欢低头抵住暮青的肩,声音虚浮,倦意深浓。
      暮青一听,心下便了然了,她任由步惜欢靠着,此刻一切言语皆属多余。
      这一日是嘉康初年,十月初四。
      空相大师于早朝再次觐见帝后,得赐国书及通关文牒后,步惜欢以“太上皇既有佛缘,朕不敢斩此缘分”为由,准父出家。
      百官哗然!
      太上皇出家非同小可,恒王却未在宗庙接受剃度,当日就跟着空相大师出了宫,没有随从,没有侍卫,只有一辆乌篷马车送行。
      恒王在宁寿宫里闹了三个月,临行这日走得匆忙,竟是一声未闹,连面儿都没露。
      帝后没有出宫相送,只是率领百官在金銮殿外目送载着恒王的马车驶出了宫门。
      “陛下三思!现在召太上皇回宫还来得及!眼下天下未平,危机四伏,难保不会有逆贼潜藏在民间伺机行事,万一太上皇落入逆贼手中,陛下必受牵累!”百官纷纷跪谏。
      步惜欢却心意已决,只命翰林院拟诏,随即便宣李朝荣到了太极殿。
      “派人盯着,暗中保护,不得有失。”步惜欢负手望着宫墙,淡声道。
      “那到了星罗,是否要跟着出海?”
      “看空相大师之意吧……先将人送到星罗再说。”
      “遵旨!微臣这就去办。”
      这天中午,诏书贴到城中时,恒王早就出城了。好在恒王出家之事是空相大师在金銮殿上亲自开口求的,事出有因,百官为证,民间才没有出现什么批评皇帝不孝之言,只是太上皇出家乃是大事,民间只怕要震动上一阵子。
      但汴都城中,这事儿也就震动了半日。
      这日当晚,城中宵禁,御林军、巡捕司齐出,大学士汪明德和翰林刘政被从府里绑出,直接押进了刺史府的公堂。
      刺史府夜审行刺案,刺史陆笙在公堂上坐着,旁边垂着道帘子,帝后一同在内听审。
      案情说来简单,八府之盟瓦解后,步惜欢有意在翰林院广纳天下贤士的口风传了出去,众翰林担心一旦天下贤士进了翰林院,受祖荫入仕的他们会失去前途,于是一次在汪明德府上饮酒时,借着酒兴便商议着除掉白卿。
      可身为文官,想买凶杀人,谁也没有江湖门路。众人正一筹莫展,一日,翰林刘政请汪明德到家中做客,将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荐给了汪明德,此人性喜结交江湖豪杰,正好有江湖门路。他再三保证,江湖刺客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办了事就会隐匿起来,只要办事时不留下罪证,官府查得再严,也没有办法大海捞针。
      汪明德想着,白卿是一介书生,杀他应该轻而易举,买几个江湖顶尖的杀手,岂有不把事情办得干净利落之理?但他没料到白卿会是当今圣上,也没想到号称江湖顶尖的刺客们会被生擒。
      事发之后,那日一起商议除掉白卿的翰林都推脱说是酒后失言,只有汪明德和刘政逃脱不了干系,只要刺客开口,刺史府查到他们二人只是顺藤摸瓜的事。
      二人皆知当务之急是除掉被擒的刺客,奈何两个文官,既没有夜探刺史府之力,刺史陆笙又放话说圣上有旨,审死刺客唯刺史府是问,言下之意就是谁也别打刺客的主意,为了自己的脑袋,他绝不会让刺客死了。
      算来算去,圣上早有防备,而二人的结局早已注定。
      这七日长得跟七年似的,被擒到公堂上时,汪明德和刘政难免悲愤——刺杀个白衣,竟闯出个刺驾大祸来,任谁不悲愤?
      既然难逃一死,那怎么也得多拉几个垫背的!于是,汪明德和刘政一被押到堂中,不仅把刺驾的始末招了,还把合谋之人一个不落的都供了出来。
      这堂夜审毫无阻力,轻轻松松地就审明白了。
      刺史陆笙松了口气,瞄了眼帘后,恭候圣训。
      帘后,步惜欢品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道:“拿人。”
      “遵旨!”李朝荣领旨而去。
      铁蹄声再次踏破了长街的寂静,这一夜,不知多少人身不沾榻,直勾勾地盯着掠过墙头的火光和人影,猜测着会有多少人被擒。
      被擒者共六人,皆为翰林,一被押进公堂,六人就喊上了冤,皆称那夜是酒后失言,并未买凶杀人,也不知汪明德和刘政的勾当。
      性命攸关,祸及九族,谁不想把刺驾的干系推脱个干净?但六人是无论如何也推不干净的,因为他们有知情不报之罪。
      “自朕亲政起,治国之论,吏治之要,已不知在朝上说过多少回了,今夜朕不打算再费这口舌,只与诸位爱卿论论国法。不知卿等心中可有国法,可还记得知情不报该当何罪?”步惜欢帘后问话,瞧着并无出来坐堂之意。
      皇帝连臣子的面儿都不愿见,君臣之间还有何情分可言?
      六位翰林顿时面如死灰,争辩道:“陛下,臣等酒后失言自知有罪,得知陛下遇刺,臣等担心龙体愧见陛下,又担心事发连累家小,故而夙夜难安,不敢奏明圣上,臣等……臣等糊涂,臣等知罪,还望陛下开恩!”
      步惜欢将茶盖儿一盖,那声音仿佛刀刃自磨刀石上擦过,叫人脖子听着发凉,“即是糊涂官儿,又是嫉贤妒能之辈,朝廷养你们何用?革职回乡,颐养天年吧。”
      颐养天年?
      六位翰林正值不惑之年,革职返籍,与其说是颐养天年,不如说是早早地混吃等死。
      六人顿时痛哭流涕,跪求开恩。
      步惜欢听而不闻,隔着帘子瞥了大学士汪明德一眼,问道:“汪爱卿,刺驾之罪,罪当如何?”
      汪明德已瘫软在公堂上,汗湿之态形同落水,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只剩下哆嗦了。
      刺驾之罪,罪同谋逆,当株连九族。
      “刺驾之罪,当诛九族。然朕微服之事你并不知晓,所谓不知者不罪,朕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故免去株连之罪,但你身为朝廷命官,买凶杀人,也罪不容诛。判你抄家斩首,你可心服?”
      汪明德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这头抬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本以为满门大祸将至,哪成想圣上竟网开一面,顿时热泪盈眶,哭拜道:“罪臣心服!谢主隆恩!”
      “刘政。”步惜欢又瞥了刘政一眼。
      “罪臣在!”刘政赶忙应声,他知道,他应与汪明德同罪。
      “你买凶杀人在先,欺君罔上在后,朕若还能饶你,天下人便要以为朕好欺了。”步惜欢慢声道罢,忽的唤人,“朝荣!”
      “臣在!”李朝荣候旨。
      “将刘政拖出去斩立决,曝尸三日,流其三族,凡其族后,永不入仕!”
      “遵旨!”
      “啊!”刘政惊了。
      不只刘政,刺史陆笙、大学士汪明德、六位翰林,公堂上的人无不震惊莫名。谁都猜不透,刘政与汪明德分明是同罪,怎么就能判得轻重不一?这欺君罔上的罪名是哪儿来的?
      众人不知,刘政知道,他正被御林卫往外拖,人还没被拖出大堂就招了,“陛下开恩!罪臣招……招……招!”
      招什么?
      刺史陆笙一脸郁色,难道案子他没审清?
      只听刘政道:“罪臣那、那远房亲戚不、不是罪臣的远房亲戚……”
      这话听着有些拗口,陆笙和汪明德却听明白了,那广交江湖豪杰的人不是刘政的远房亲戚,那那人是何身份?
      且不说那人是何身份,刺史府压根儿就没抓着那人,那人躲得无影无踪,刺史府是从刺客首领口中得知金主是汪明德的。
      “那人是齐都尉的朋友,江南水师三营的齐大有都尉。罪臣的庶子在水师当差,知道齐都尉从前在江湖上跑镖,江湖门路甚广,就牵了此线。齐都尉谨慎得很,罪臣只得对汪大人假称那是罪臣的远房亲戚。事败之后,齐都尉威胁罪臣,说朝廷抓不到他那朋友,因为人早就死了,尸体都沉江多日了。罪臣若能保守秘密,他就想法子把罪臣之子用死囚替出来,保罪臣一族留个根儿……”刘政当时以为他所犯之事必定祸及满门,尽管知道齐大有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但毫无生路之下只能一赌,所以才答应了他。
      他想不通圣上是怎么知道此事的,他此时也不关心这个问题,他只想招供,好求得满门大赦。
      刘政不关心的问题,陆笙却觉得后背凉森森的。刺史府没有抓到的人原来是被人灭了口,既然如此,圣上又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莫非刺史府在这边儿审着刺客,那边儿圣上还另派他人在查此案?
      越是这么想,陆笙越觉得后怕,不由细思极恐。幸亏他审案时没又徇私,不然今日被革职查办的人里只怕就要有他一个了。
      “朝荣,去拿人。”
      “遵旨!”
      这是御林军一夜之间第三次出刺史府,这回抓的是江南水师的人。
      江南水师的人被抓,御林军前脚把人绑走,后脚就有消息传进了何府。
      现如今的何府已挂上了襄国侯府的御赐金匾,三更已过,书房里灯烛未熄,窗上人影狰狂。
      “齐大有被抓去了刺史府,怎么回事?”
      “不应该啊!人早就做掉了……”
      “什么?!”何善其惊怒地盯着孙子,“莫非刺驾之事是你主使的?”
      “刺驾?祖父言重了,谁知白卿是圣上?事先不知,又怎能算是刺驾?”
      “那一剑刺在圣上身上就是刺驾!圣上想找理由查办一批人,还管你们想杀的是谁?只要你动手,圣上就有理由办你!”何善其气得险些背过气儿去,但事已至此,训斥也于事无补,他只能强压恼意,问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把事情的原委道来?你若再假意虚瞒,祖父也救不了你!”
      何少楷并不觉得事态严重,但他还是把事情的始末道了出来。
      前兵曹尚书林幼学安排在茶楼里的那些寒士因林府被抄而没了去处,见圣上没动何家,便生出了投奔之意,可又怕何家有意避嫌不肯接纳他们,于是背地里偷偷托人探听口风,他听说之后,便跟那些寒士见了面。
      那些人在他面前将茶楼的情形详说了一番,认为白卿身为七贤之首却没有入朝为官,显然是奉君命在民间笼络天下学子的。祖父年事已高,做事瞻前顾后,近来被圣上治得死死的,他心中憋着口气,便指使那些人把圣上想在翰林院广纳天下贤士的想法散布了出去,果然引来了翰林们的担忧。
      刘政的庶子正巧在水师奉职,他就让齐大有给刘政送了条江湖门路去。他与白卿无仇无怨,但他死了能挫一挫圣上的威风,一想着圣上会吃个哑巴亏,他就觉得心中的积郁一扫而空。
      以防万一,他特意嘱咐齐大有事后要灭口,齐大有把事儿办得干净利落,圣上不该查到水师里才对。
      何少楷犹自不解,何善其听了事情的始末后,一腔心火却烧得越发旺了起来。
      “你忘了魏卓之?比江湖门路,齐大有能比得过他?你怎么就不动动脑子,元党把持朝政之时,圣上形同傀儡,身边却仍豢养着一批高手,这些高手是哪儿来的?圣上若在江湖上没有根基,淮南军中那些将士是怎么安插进去的?圣上命人从江湖上查察刺客的底细,岂是齐大有杀一个牵线搭桥的人就能彻底灭口的?”
      何少楷听着,面色总算是变了,显然他从未想到过这些。
      何善其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毕竟年轻,历练不足,思虑不周倒也罢了,可祖父明明警告过你了,你怎么还如此不知轻重?现在齐大有被抓了,你说!该怎么办?”
      一听此言,何少楷反倒定了定心神,“齐大有是不会出卖我的,当年若不是我肯提携他,他还是一个跑江湖的贱民。江湖义气在他眼里重于性命,这也正是我所看重的,他绝不会供我出来。圣上查到了他,却也只能查到他那儿了。”
      “正因为如此,祖父才担心你!齐大有唯你是从,军中何人不知?他不肯供出你来,圣上就猜不出此事有你的份儿?”
      “猜?仅仅凭猜,圣上就能处置我?”何少楷嗤笑了一声,仿佛祖父老糊涂了,“再说了,现如今,圣上还不敢把何家怎样吧?”
      何善其看着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险些犯了头风,“好!好!你年轻气盛,不挨打不知疼,那你就看着好了,此番就算查无实证,圣上不能严办于你,也必有小惩!”
      小惩?
      何少楷嘲弄地笑道:“好啊,那孙儿就恭候圣裁。”
      他并未恭候太久,三日后,朝中便下了榜文——大学士汪明德、翰林刘政、江南水师都尉齐大有为主谋,判斩抄家;刘政之子刘安革水师校尉之职,徒十年,关州编管;其余翰林六人革职抄家,流放千里,永不再录。
      这圣裁与在刺史府公堂里夜审那日差不许多,只是在榜文之中还惩戒了一人——江南水师都尉齐大有受军候何少楷举荐入仕,奉职期间勾结绿林,敛财杀人,多有劣迹。何少楷识人不明,怠于督监,险酿大祸,故而罚俸一年,责其闭门思过。
      罚俸,思过。
      何少楷在府中接了圣旨,装模作样地送走了宫人,回到书房时满面嘲色,“祖父猜中了,还真是小惩啊。”
      小得不疼不痒。
      何善其却问道:“圣旨上可有说命你闭门思过到何时?”
      何少楷一愣,本已随手扔在桌上的圣旨又被他拿了起来,打开一看,皱了眉头。
      没说……
      何善其长叹一声,闭了闭眼,“没明示啊……那你这一闭门思过,只怕是形同赋闲了。”
      “……”他敢!
      何少楷险些冲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人家是君,他是臣,自然是敢的。只不过,他很怀疑,“祖父会不会多虑了?我若赋闲,军中必生异声,这对圣上有何好处?”
      “看似没有好处,但圣上之谋,你可看得透?”
      “……”
      “自圣上亲政以来,手段层出不穷,可有一回朝中有人看透了?”
      “……”
      “圣上亲政还不到半年,江南的局势就被他控制成这样,你敢保证你闭门思过的日子里,朝中局势不变,军中局势不变吗?”
      “……”
      “淮南的兵权是怎么收归朝廷的?你敢保证不会旧事重演吗?”
      何少楷听着,总算露出了惊色,这才怕了,“祖父,您万万不可任淮南军的旧事在我们水师军中重演!”
      “祖父当然不想丢这兵权,可祖父的劝诫你听过吗?祖父要你示弱,你偏要惹事,你想让圣上吃个哑巴亏,圣上就让你吃个哑巴亏,他是君,你是臣,你能怎样?”何善其长叹一声,神色失望。
      何少楷这才拿出了认错的姿态来,双拳一抱,跪了下来,“祖父,孙儿错了,您说怎么办吧,孙儿听您的!”
      何善其除了叹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许久过后,他才把何少楷扶了起来,“你这阵子就老老实实地在府里闭门思过,若实在憋闷,就帮着张罗张罗你妹妹议亲的事。”
      何少楷见祖父目含精光,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还是想示和,以退为进。何少楷抿了抿唇,不得不忍,道了声:“是,孙儿知道了。”
      书房外,听说兄长被罚,急忙赶来安慰的何初心听见这一番话,抹泪奔回了后宅。
      十月二十五,霜降已过,日值受死。
      午时三刻,东市法场,三颗头颅滚落,刑台上的血尚未凉透,数匹快马便从东门驰入了汴都城中。
      马上之人身穿信使官袍,其后随行着广袖宽袍,颇具南风。一行人快马加鞭,直奔宫门!
      半柱香的时辰后,范通高举密函入了承乾殿,“启奏陛下,南图遣使,送来国书!”